石林不常去，卻又經常去。石林很熟悉，卻又很陌生。石林離城遠，卻實在很近。石林景區不大，卻又很大很大。石林很古老，卻又很年輕。石林如詩如畫如音樂，卻又更像久遠沉重尖刻的歷史——這同我們人生的生態很相似，同我們朝夕相處的親人，以及朋友，故鄉，社會，都處於這種無法窮盡的常態之中。

伊達友約我再訪。

我不能拒絕，正像不能拒絕一個多年的老友。友不如故嘛。會晤石林總應該有幾十次了罷？第一次是在30年前，一個大年三十的那天，同親友一起坐火車到宜良，搭便車到石林路口然后步行。薄暮時分到達這片神秘的石林，那時的石林與我們一樣窮困潦倒，人跡罕至，無人呵護，當然也沒有大門，不收門票。那是野生態的石林，養在深閨人未識的模樣兒。同去的朋友一男一女，正談戀愛，他倆總落在我們后面，最后就沒了蹤影，消失在如林的石叢間，半夜才摸回我們的住處——簡易的通鋪招待所。我們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此事。如今他倆已經兒女成行，好多年后說起這次石林之旅，兩人就會心地笑，笑些啥，就不必深究了，初識石林么。那次一住三天，初四才返回昆明，從此同石林結下不解之緣。

后來陸續多次去了石林，多半是陪同外地的友人去的，算是介紹他們認識石林。我有一個叔叔，70多歲了，來了石林不想走了，要住下去，弄得我好為難。石林是忘年的老朋友，對於年輕人則是新情人，不過她是公眾情人，任何人也不得獨享。石林的美，石林的性情，石林的品格，數不清有多少文章歌吟贊美，容不得我再次絮叨。這一次來石林，穿過熟悉的主景點，我們往西，離開主要線路，進入了另一片新天地，那是遊人多半不到的景區。我就有些可憐旅遊者，都如匆匆過客，走馬觀花，在主景點轉一圈就打道回府；這是旅遊的通病，目的只是到此一遊，立此存照而已。石林最美在黃昏，最靜在清晨，最酷在雪景，最靚在乍暖乍寒乍陰乍晴的日子。因此石林多半只能相見，沒多少人能相交相識相知。

石林亭亭，她等了一億年了，等着真正的相思和相戀。

這一次穿行在石林間，我撇開景色，尋訪新的感悟。我就想，石林的本質是什么？是自然的造化，是鬼斧神工，是上天的饋贈？也是也不是。這是文化的包裝。石林在本質上說，它就是石頭，是比現存人類社會更為古老的石頭，隨便拾起一粒都是祖先的年齡。是世上最古老的東西。而且它的千變萬化，都源於一個世上最深刻的哲理：沒有一塊石頭是好的。世上本沒有完整的石頭，完整的石頭是什么樣子？沒有。世上也正因為沒有完美和完整，它才多姿多彩，萬象紛呈。

這一次離開主景區，步入另一片石林，說實話，我已不辨東西了。記得30年前也是這樣，沒有人為的路標，你明明要去的目標卻引你走到相反的地方，你明明想向上，路卻一個勁兒地往下，南轅北轍，明升暗降。柳岸花明就是這樣出來的，別有洞天就是這樣發現的，這像不像人生？世上可能就沒有人事先為你畫好人生的路標。你就得靠自己摸索，闖盪。在遠近大小高低好壞新舊利弊之間中穿行。

我們走出石林時，又是一個薄暮時分，石林的剪影呈現出銀灰色的光澤，這時，裝飾燈全亮了。展示着石林的華服美飾，別樣風情。

人們按自己的審美打扮石林。

我還是懷念那個村姑般的石林。別說30年，千年萬年她都會不老呀！天然去雕飾，那是永遠年輕的石林哪。